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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微型经济融资与乡村振兴研究报告

第五章：最佳金融服务方案

前面一章前文证明了家庭微型经济确实遇到融资难的问题，主要原因来自于家庭微型经济发展目标和金融服务目标的不一致。普惠金融具有经济和社会双重目标，以家庭微型经济的目标一致，因此能够给家庭微型经济提供最佳的金融服务方案。

一、金融服务的难点

1、需求混合而供给专一

家庭微型经济最显著的特点是家庭式的混合经济。这个特点决定了家庭微型经济对融资的需求也是混合的。前文中我们已经阐述了农村家庭微型经济常常是小农、个体户、微型电商的混合体。不仅如此，家庭微型经济往往不区分家庭消费和经营开支。

在陕西省宜君县与四位女性五金小商店主的访谈中，其中两位来自附近乡村的店主表示，她们在经营五金生意的同时，还兼顾着家庭承包土地，种植玉米或者核桃。在种植、田间管理和收获的重要季节，她们会有几个家庭成员看守店铺，自己参与了的农业生产活动。四位女店主都没有记账的习惯，手上的资金混合使用，食品、生活用品、生活和经营的水电费、子女教育、医疗保险、进货、支付房租等等，都从一个账户开支。对某一单项商品的营销，大体了解进货价格和出售的价格，由于其他成本和人工往往和其他商品混合，无法细算单项商品利润。她们对经营活动的最基本的希望是，维持家庭和经营活动的基本开支，更高的希望是能够积累资金以备家庭重大事件例如婚丧嫁娶、建房等的开支，当然，能发家致富更好。

因此她们对金融服务的需求，首先是满足家庭和经营中较大规模的开支，例如开业、较大规模进货、家庭较大开销。其次才是一些小额的金融需要，包括小规模进货、家庭较小生活用品、子女入学等开支。在融资时，如果需要较大额度的借贷，往往也伴随着需要较长的借贷期限，当然也有需要大额贷款的。小额借贷往往是临时性的。她们当中只有一位妇女有借贷的经历，在几年前，当地农村信用合作社通过发放 “家乐卡”给她授信，她用这个卡从农商行借贷10万元。她也常用信用卡、支付宝借呗等进行短时间融资。其他三位妇女业主在经营和家庭生活中，都不同程度地使用了微信和支付宝等的进行收付款，但是基本没有绑定银行卡，也没有使用它们进行借贷。

在湖南省平江县采访的一位女店主，她不但经营一个小商店，同时也是保险产品的代理，偶尔也参加家庭农业生产活动。她曾经借过10万元的妇女专项创业贷款，政府全部贴息，主要用于太阳能热水器的营销活动，但是并不严格执行其专项的用途。平时经营和生活中，她并不需要进行短暂的小额贷款。

由此可见，由于小微经济体的经营活动的目的是多样的，资金使用并不严格的区分消费和经营活动。他们在借贷时心中有明确的用途和数量，这种用途可能是单一的，也可能是混合的。比如娶儿媳妇时，需要建筑房子、车辆、聘礼等等，同时经营也需要一笔周转资金。家庭通过各种渠道筹集了一部分资金，还需要借一部分数额较大的资金。这时候他们考虑的是如何筹集全部资金，而不是单独某一项开支。支出的时候更是综合考虑。

然而，在金融市场上面存在的金融产品，常常具有指定的用途。例如信用卡用于购物，房贷只能用于购房，车贷只能用于购车。像聘礼这样的开销，需要现金。对于来自于农村的家庭微型经济业主来说，即使是有合理的用途，也未必有符合要求的担保和抵押。在这种情况下，家庭微型经济业主往往用家庭中符合银行条件的担保抵押的任何资产，以某一种银行认为合理的名义进行借贷，然而会按照自己实际开支需要使用贷款。

2、能力低而要求高

家庭微型经济属于一种自然的经济行为，出于生计的需要，每一个成年人必须从事某一经济活动，要么受雇于人，要么自主开展经济活动。在劳动力市场就业的劳动力，往往需要经过雇佣单位筛选的过程，具有一定技能的劳动力才会被聘用。大多数技能和劳力市场需求不匹配的劳动力，被迫自主开展经济活动。当然也有一些能力较高的劳动力，主动放弃劳动力市场，致力于开展创业，但是比例不高。即使他们的创业在初期阶段处于家庭微型经济，由于他们能力较强，经营比较规范，容易获得融资扩大规模，这批人脱离了家庭微型经济的范畴。在当前的情况下，低金融能力仍然是家庭微型经济业主的主要特征，也是家庭微型经济融资的主要障碍因素。

金融能力低不仅仅表现在家庭微型经济业主没有金融知识，也表现在他们对金融产品的恐惧和排斥。我们访谈的家庭微型经济业主，有少数人对金融市场和产品的使用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能够正确使用金融产品为其他们的经营服务。有相当大部分的业主，除了没有金融的基本知识以外，也不了解金融市场，似乎也不愿意去了解金融产品。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金融产品是巨大的陷阱，存在自己无法驾驭的风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考虑借贷的。一种更为普遍的认知是，在银行里没有熟人会很难借到贷款。

而另一方面，访谈中也了解到，金融机构实际存在一些家庭微型经济体可以使用的产品，也很愿意提供服务。例如宜君县农村信用合作社早年发行的“家乐卡”，受到部分家庭微型经济体的欢迎。但是许多家庭微型经济业主并没有了解到这个产品的存在。“家乐卡”是发给获得授信的个人用来接收贷款的普通银行卡。由于授信业务的扩展，“家乐卡”这种概念已经不使用，只要获得授信，该农村信用社发行的所有储蓄卡，都具有“接收贷款”的功能。但是许多家庭微型经济业主仍然认为，只有持“家乐卡”的人才可以借贷，也不知到自己是否获得授信。

农村信用社并非对授信条件要没有求，他们实际上已经对小微企业主的家庭和经营情况进行摸底调查，符合一定的条件并和农村信用社签订合同以后才能授信，授信的期限只有两年。两年后需要重新签订合同。当地妇联、人事局、扶贫办等机构都有各种各样的优惠贷款指标，贷款由当地的农村信用合作社发放、管理和回收。借贷人需要符合这些机构的特别要求，同时还要符合农村信用合作社的贷款条件才有可能获得贷款。这些附加的要求往往让不少申请人望而却步。加上这种优惠贷款的指标和申请时间窗口往往不是固定的，申请人没有办法把握什么时候应该申请。成功获得优惠贷款的人往往感觉是运气在起作用。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往往使优惠贷款没有吸引力。

3、交易阻力大

家庭微型经济的融资需求额度小而且地理空间分布广，客观上使金融服务难以送达。在传统金融服务的模式下，借贷人需要前往金融服务点以获得金融服务。也有一些金融机构开展上门服务。不管哪一种形式，交易过程中都要消耗费用成本和时间。对于小额交易来说，这种费用成本和时间构成了巨大的阻力。数字内容服务能够解决部分问题，但是，数字金融交易过程中需要的能力、相互信任、数据的可得性等等，也对部分借款人构成交易的阻力。

4、信用评价难度大

家庭微型经济是以家庭为中心的经济形式，要对其信用评价难度很大。大型经济体是一种纯粹的经济活动，对征信、资产、经济回报和现金流进行评价就可以了解其信用程度。但是家庭微型经济多维目标、非正式、涉及经营成员和其他家庭成员，增加了信用评价的难度。

1）经济回报评估难

对家庭微型经济进行经济评价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撇开评价所要付出的成本和借贷规模的矛盾，要获得确切信息来衡量其经济回报就很困难。我们所采访的家庭微型经济主体，几乎没有规范的账本，家庭生活的费用和经营的费用混为一体。业主对自己经济获得的评价，就看能否维持家庭生计。前面提到的五金店店主告诉我们，她是用微信支付，但没有绑定银行卡。问她如何将资金从微信取出，她回答不需要，她收到钱都支付出去了。这说明了她并没有单独的经营核算。微信数据有利于分析她的现金流。如果是在没有数字化的情况下，一般无法评估其经济回报。

另一方面的复杂性来自于家庭成员的参与。某一次进货和消费可以是由其他成员支出，销售收款也一样。何况部分家庭微型经济活动就带有消遣、体现社会价值等性质，用经济回报去衡量是不合适的。

2）个人信用评估难

家庭微型经济关系到家庭生计，影响家庭每一个成员的生活水平，也是全体家庭成员的事情。经营项目的成败，虽然和主要经营者有直接关系，与每一个家庭成员在经营活动中的投入、能力和行为也有密切关系。例如我们在宜君县访谈的那位女性业主，她有三个子女，大女儿出嫁和大儿子大学毕业之前，出于母亲的责任感，她必须在经营上更加勤奋努力，以获得更好的经济回报来供养子女。当大女儿出嫁以后，大儿子也大学毕业，她相对轻松了一些。但是她还要为儿子迎娶儿媳妇筹集一笔较大的资金。

家庭微型经济体的经营活动，不仅受到经济规律的影响，同时也受其家庭成员的行为和能力的影响，要求在评价家庭微型经济的信用时，在考察经营项目的经济回报和风险时，还要考察业主以及相关家庭成员的情况，才能评价家庭微型经济的信用。

家庭成员的情况同样也影响到还款能力。家庭微型经济内部往往超越了“谁借谁还”的原则，父债子还、子债父还等现象并不少见。借贷的目的不仅仅是扩大规模，也可能是平滑生活和经营中收入和开支的不均衡。名义上的借贷人也不一定是实际使用人。这种特点使得家庭微型经济主体虽然按照金融机构的文本要求进行借贷，但是在他们的心里，这笔债务是全家的，具有长期无限的还贷责任。在出现逾期的情况下，除非人品道德有问题，否则大多数家庭成员会尽其所能帮助家庭还款。

显然，传统上依赖于经济表现的信用评价体系，不适用于家庭微型经济。对家庭微型经济信用评价，不仅要考虑其经济表现，还要考虑业主乃至于其主要家庭成员的表现。

3）风险因素复杂

经济规模很小使得家庭微型经济的不确定性增加，如果将家庭微型经济作为一个独立的实体来考虑，其风险可能较高，但是如果考虑到家庭因素，风险不一定高。正是由于影响因素的复杂性，过去的数据不一定能预测未来的风险。

4）经营能力不足

个人经营能力对于经营的成功与否，是一个必要条件而不是充要条件。能力强虽然可以为运营成功奠定良好的基础，但还需要勤奋等其他条件的助力才能成功。

5）家庭经济条件差

家庭经济条件也可以影响到家庭微型经济风险。条件比较好的业主，家庭微型经济活动只是家庭经济的补充，甚至可能不以经济回报为第一目的，二是为了其他社会目的。即使经营出了问题，也有能力缓冲风险的影响。条件比较差的家庭微型经济，肩负着家庭生活的各种钢性开支，微小的波动就可以造成微型经济的停业风险。

6）非经济因素复杂

家庭成员的健康和教育等可能影响其还贷能力。如果家庭成员出现重大疾病，家庭必须集中财力优先进行治疗，丧失还款能力。

7）道德风险难以辨认

家庭微型经济体融资，常常以家庭成员为借贷主体，其道德风险与家庭主要成员的信用意识和还贷意愿有关。也许有人认为，以家庭为主体的家庭微型经济，道德风险更小，因为不守信用，不仅仅影响到家庭经营，更重要的是，也可能影响整个家庭的信誉、地位和社会关系。

8）商业风险不可控制

除了常规商业风险以外，家庭微型经济由于其规模小，更容易收到市场波动的影响。

5、不良贷款处置难

在家庭微型经济出现不良贷款时，金融机构要通过对企业资产进行处置，追回损失的难度很大。尤其是农村居民与土地相关的资产，由于土地集体性质、地块小而分散，家庭基本生活保障，村落内部的社会关系，使处置依附于土地的资产变得非常困难。

二、还贷的有利因素

给家庭微型经济体借贷也有其有利的一面。其借贷行为是一种家庭责任的行为，失信不仅仅对经营活动产生影响，也对家庭产生负面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往往不容易修复。因此家庭微型经济在借贷时更加小心谨慎，具有更加强烈的还贷意愿。

1、家庭责任

无论是家庭中哪个成员借贷，也无论是哪个家庭成员使用了贷款，在传统的伦理思想中，家庭内部都认为是一种家庭的债务。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有帮助借贷人还贷的责任。因此还贷的资金来源不一定是经营收入，也可能是其他家庭成员的其他收入。

2、家庭生活

家庭微型经济的家庭特征，使得失信也会影响到家庭的生活。一次失信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融资，不仅在经营活动中无法继续借贷，当遇到突发事件需要借贷时，也很难获得借贷，影响了整个家庭的生活。

3、家庭信誉

农村社会有比较固定的社会关系圈，失信的信息容易在熟人社会中传播，让人形成不好的印象，长期来看影响家庭成员在熟人社会中的形象和社会交往，尤其是影响婚姻选择。另外，在数字经济时代，以家庭为主体的家庭微型经济常常以个人名义借贷，如果造成不良也将形成个人永久记录。

4、道德压力

家庭微型经济以家庭为核心，一方面存在一定的道德风险，另一方面，道德压力可以成为家庭还贷的动力。理性的家庭会因为社会道德、家庭长期生计、家庭成员在社会中的声誉等等原因，尽量避免失信。

三、普惠金融的解决方案

家庭微型经济遇到的金融问题不是纯粹的经济问题，家庭生产、生活、责任和道德混合在一起，经济活动不是单纯某一种产业，而是混合经济。单从某一个角度去解决问题都是不全面的，仅仅考虑经济活动的融资需要而不考虑生活消费的融资需要的传统借贷管理方式，使金融机构对家庭微型经济失去兴趣。

CAFI在2012年采访过一位中和农信的小额信贷客户，她经营一家小商店，以经营名义向中和农信借贷，实际用途是给她的妹妹治病，然后用她商店的日常收入来分期还款。很显然，对于这位女店主来说，融资最主要的是为了她家人的健康。

这种情况在很多家庭中实际存在，而传统金融机构却长期忽视这种需求，禁止借款人不按规定用途使用借款。只着眼于其经济活动，而忽视了经济活动背后的人。这可能是传统金融与普惠金融的最根本的区别。

普惠金融与家庭微型经济的最终目标既有天然的契合。普惠金融以金融的手段来解决社会发展问题，其最终目标是“好社会”。家庭微型经济也是通过发展经济来达到幸福家庭的目标。两者都是以人为本。在决策过程中是综合决策，而不是将经济和社会目标分段决策。

针对家庭微型经济的特点，金融机构必须将金融产品使用决策权交给家庭，让他们来决定“用来做什么”、“什么时候用”、“如何使用”。首先，设计家庭微型经济金融服务产品时，要强调“以人为本”或者“以客户为中心”的原则。其次，以家庭而不是业主为单位评估信用。在信用评估时要考虑家庭的结构、其全部经营活动和社会信誉等考察家庭的综合还款来源。第三，提供综合性用途灵活的信贷，甚至是现金贷，而不是专项贷款。最后，要考虑家庭的负债能力，提高家庭的金融能力，对家庭金融健康负债。

（未完待续，敬请持续关注）

报告作者：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

发布机构：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